1
铁门缓缓打开，阿亮从里面出来，没有想象中的憔悴，他狠狠地捶了我一下肩膀：“快把我闷死了。”
我提议去搓一顿，不经意间走到这家关东煮。
就在这家关东煮，有阿亮女朋友最喜欢吃的撒尿牛丸。她低着头，自顾自地把塑料杯子里的牛丸一扫而空，抹了抹嘴，对阿亮说：“我们分手吧。”
由此而起，由此而终，人生画了一个曼妙的圆圈，把阿亮的人生彻底打回原形。
阿亮说出要考以新闻学傲视全国高校的F大的研究生，我差点没把啃了一半的鸡腿从嘴里吐出来。
这几年没见阿亮用过功，突然从“学渣模式”切换到学霸模式，让人有一种大热天穿棉袄的感觉。
从此 教学楼底楼靠近厕所的那间教室，那个靠近门的座位，一位身材魁梧的男生，目光炯炯，恨不得把桌上堆积如山的复习资料，碾碎成糊状，不顾脑细胞夜以继日的抗议，一律塞进记忆的仓库。
就连他说的梦话，都沾着专业术语。
好几次被他不标准的发音吵醒，我猛力晃动床板。这种损招对有“睡神”之称的阿亮毫无攻击型，他蒙在被子里猛睡，发出隔壁都能听到的鼾声。
为了考研，阿亮把全部家当义无反顾地押进去，不仅是刨去吃喝拉撒的生活费的所有money，还有除去读研的所有退路。
招聘会和求职，成为和他毫不相干的“平行世界”。
好心用“狡兔三窟”的故事提醒过他，凡事应该留有余地，他用韩信破釜沉舟的典故反唇相讥。
既然他准备沉舟，我又何必去载舟？
笔试顺利通过，到了面试阶段。听几位师兄说，面试拼的不仅仅是硬实力，更是一些软实力， 事先能和导师见一面，混个脸熟，这样比等到面试才仓促露脸强很多。
阿亮把头一扬，回了一句话：“我最反感这些歪门邪道。”
不知道是歪门邪道，还是其他因素起了作用，阿亮的名字没有出现在最终公布的录取名单上。
阿亮把这份名单从头到尾，又从尾到头看了三遍，关闭网页后慨然长叹一声。
知道录取结果是四月初，留给阿亮的时间已经不多。时间紧迫不算，最让人揪心的是社会对大学应届毕业生的不待见。
这年头寒窗苦读十余载的学子，还不如靠体力吃饭的熟练工。
怨不得雇主，大学生眼高手低，学了一堆不着调的理论，在实践操作中根本排不上用场。进企业以后，还要手把手从头教起。很多单位不愿负担培训成本，宁愿选择能即插即用的社会人。
2
“邵亮吗？下午来我们这儿一趟。”对方这口气，和公安局传讯嫌疑人有得一拼。
阿亮问隔壁寝室一个富二代兄弟，借了一套深色西装，还打了领带。他打领带的样子有些滑稽，似有下一秒会窒息身亡的错觉。下身的西裤有点偏小，不太合他的身材，走路和卓别林有些神似。
不知道对方公司的HR会怎么看他。反正这一切不重要，从他回来的神情就知道大概情况。
夹杂在他话中的信息，却怎么也不让人放心。那家公司当场给阿亮填写表格，不过顺带收了元的培训费和中介费。
“收钱有什么奇怪的？这年头，哪还有什么免费服务？”阿亮津津有味地吮入Q弹的面条。
为了不委屈他的女朋友阿莲，阿亮几乎到了绝食的地步。每天只吃两顿饭，早上那顿是一个淡馒头、一碗稀粥，晚上这顿就是教育超市里 的方便面，一块钱一包的那种。
有一次尝过一口他吃的方便面，结果喝了整整一下午的白开水，才把体内过高的盐分子稀释。
“ 啊！你吃这么咸。”我心有余悸地吐了吐舌头。
“我本来吃口就重，盐多吃点有力气。”
我有些同情阿亮，这么虐待自己讨女朋友欢心，值吗？但是人家愿意这样，这不就是言情小说中所谓的真爱吗？
人才公司来电话了，让阿亮第二天一早到城市的另一端去面试。
我们的学校在城市的东北角，那家公司位于城市的西南角。那地方不通地铁，从车站出来还有几公里的路。
阿亮舍不得那一块钱公交车钱，顶着猛烈的风雨从地铁车站走到商务楼内。
洗手间的镜子里，还原了一个狼狈不堪的阿亮。因为雨水作用，西装有些褶皱，头发被大风吹得如一堆杂乱无章的稻草。
已经没有时间再拾掇自己，阿亮顶着这种屌丝范去见HR。
HR和他聊了几分钟，随后让他等候在小会议室内，老板还要与他们面谈。与他一同在会议室内的，还有六个与他岁数差不多的年轻人。
时间过去两个多小时，眼看到了饭点，那位HR还未现身。阿亮耐不住性子，和几位小伙伴出了会议室。
前台小姐告诉他们，老板临时外出，他们今天白跑一趟。至于什么时候再面谈，回去等电话通知。
老板外出，为什么不马上告知我们？害我们白等这么长时间。作为弱势一方，没人敢表露出任何不满。
随着走出这幢建造不久的商务楼，这家公司就成为过去式。那个号码，再未在手机屏幕上显示过。
只好继续去找那家人才公司，对方态度不那么和善，说你们得罪了用人单位，怪不得他们。退钱，不行，只能后面再介绍工作。
那都是什么工作啊！根本不适合应届大学毕业生。这绝不是阿亮矫情、不肯吃苦，如果不想到年老时用钱换命，只因那些公司或工厂的工作条件过于恶劣。
折腾了两个多月，眼看论文答辩结束。这家公司估计不好意思，从此销声匿迹。
阿亮这才知道自己被坑了，不仅是那块钱，还耽误了不少宝贵的时光。
3
从此耳边再也不消停，阿亮变成“怨妇”，不停抱怨这些无良企业对应届大学生的不公。
有个哥们好心提醒阿亮：他亲眼在离开学校有段路程的五星级酒店，看到他的女朋友挽着一个富二代的手。
“你胡说！她不可能这样！”阿亮生气的表情很可怕，不仅如此，还准备挥拳教训提醒者。
众人剜了他一眼，阿亮正处在人生低潮，就算你说得是事实，也不该在此时刺激情绪有些失控的阿亮。那位只好闭上嘴巴，视线回到电脑屏幕上。
阿亮约女朋友出来，她总是说工作忙、没时间。突然有一天，女朋友说约阿亮在他们 次见面的地方——关东煮碰面。
女朋友点了很多东西，吃得阿亮有些心疼。为了求职，他“赤字”了很长时间。女朋友去了一趟洗手间，回来把 一个撒尿牛丸塞进嘴里。
把所有食物都咽进肚里，女朋友才开口说了 句话：“我们分手吧。”
“是不是那个富二代把你勾走的？”阿亮收起平日的温顺，变身一头随时能把羔羊撕成碎片的猛兽。
“是又怎样！难不成让我跟你一起吃苦受穷？”女朋友不以为然。
阿亮举起右手，又一点点放下。他可以教训这个拜金女，但她说得没错：自己是个屌丝，没能力给女人想要的生活，还有底气去争什么？
还有只怪自己瞎眼，为了这种渣女，苦日子熬了整整三年。
“这顿饭我请，钱我已经付了。”女朋友临走前，又在他的伤口补上一刀。
自尊、人格，在强大的金钱攻势面前碎了一地。
就在这时，阿亮接到一家外贸公司的录用通知。这家公司的招聘信息，是在半夜时无意间在某个求职论坛上看到的。
随手将简历发到邮箱，没面试就拿到OFFER。
阿亮管不了那么多，他要撕去屌丝丑陋的外衣，要做到这点，必须先有一份工作。
入职培训时，阿亮拿到一份由十几页A4纸装订起来的台本。台本的内容很简单：想方设法给人洗脑，让人相信台本中的*话，把钱打到指定的账户。
直到这时，阿亮才清楚自己上了贼船。有过害怕，毕竟是违法犯罪的行为。
他没有离开，一幕幕场景在眼前浮现：被人才服务公司骗掉几百块钱，女朋友甩了自己和富二代跑了。这个世界，就是我骗你、你骗我，没什么值得羞耻。
最朴实单纯的心，在一次次 后变质、腐烂。
干吧。
4
“小子，想玩我，门都没有。我问候你十八代祖宗，生出你这么个杂种。”
才说出 句话，对方就用极其歹*的话语回敬阿亮。这也难怪，电信诈骗有好些年头，媒体宣传铺天盖地，人们的警惕性提高，不是那么容易上钩。
阿亮的情绪有些低落，躲到走廊里狠狠地吸了几口烟，浓烈的烟味呛得他咳了好一阵。
骂他没关系，他活该被骂，骂祖宗却让他难以接受。尤其是父母养大他不容易，都是老实巴交的农人，凭什么承受如此恶*的言语？
将近半个月过去，阿亮每天打上几十通电话，不是被粗暴掐断，就是各种难听的谩骂。
“主管”安慰他，干这行拼的就是脸皮厚。
不就是掐断电话嘛？不就是骂几句嘛？又不会身上掉一块肉，就像翻书一样、把这页翻过去即可。
这行几个月干不成一票，干成一票够吃几个月，反正只管拨给你的手机号码。
几天前，隔壁组骗到一个老太太几十万块钱，那个组的成员每人分到两万多块钱。那些人弹冠相庆的场景，激励阿亮继续看似无望的拨号。
是赚钱和翻身的欲望，战胜了挫败感。
除了打电话的分内活，阿亮还仔细留意身边人的工作状态。这个团伙分工很明确，有人冒充领导、假冒公安局、法院、银行，各部门配合紧密，是一条完整的诈骗链。
碰到思维有些二的人，这一波接着一波的攻势兴许还真能发挥作用。
三个月后，阿亮终于实现了“零的突破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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